静室内,片刻死寂。
沈玦静静看着徒弟,眉目深沉,指节在茶盏边缘缓缓摩挲,终于开口:
「瑶儿。」
声音低沉,却不带梦中的暧昧,而是冷静的力道。
「修行之道,从来不止刀剑法术。」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如星辰般灼灼:「心性之磨,方是真关。」
柳瑶屏息,指尖颤抖。
沈玦续道,语气缓慢而坚定:
「不逃避,是面对真实的自己。」
「不压抑,是承认情感的存在。」
「不放纵,是不被欲念所控。」
每一句落下,都如石锤在心湖激起层层涟漪。
「此三者合一,方能称之为『守心』。」
柳瑶在烛光下静静读完《御梦诀》,心情却愈发复杂。
不逃避、不压抑、不放纵……师尊的意思,是我该直面梦境里的师尊吗?
她脑海一闪,整个人愣住,耳尖瞬间红透。
不行不行……我怎么可能真的面对师尊……那梦里的「他」……也不是真正的师尊啊……
她深吸一口气,把经文再细细咀嚼一遍。
——「静观梦中之象,不逐、不拒、不执。」
柳瑶默念,脸色却越来越怪。
意思是……不管梦里那个人怎么样,我就当旁观,别去理他,别挣扎,也别跑……任他折腾?等他累了自己走?
想到这里,她的脸烫得要滴血,心跳如擂鼓。
难道这就是师尊要教我的……方法?
少女缩在蒲团上,把脸埋进膝头,耳边还回荡着梦里低沉的声音——
——「莫念诀,直视为师。」
柳瑶心口一颤,瞬间擡头,狠狠摇头。
柳瑶低头翻阅经卷,手指轻颤。
经上写着「观梦不逐,则心安定」,她在旁边补了一句:
「……那是无视他就好吗?」
她红着脸,唇角紧抿,像是生怕自己会背叛经文。
沈玦坐在对面,静静看了她一眼。
「瑶儿,」他语气淡淡,似不经意,
「修心之道,不在抗拒,也不在纵容。悟其意,莫执着。」
柳瑶忙低声应道:「弟子……明白。」
可当她再垂下眼时,心口依旧微乱。
——不逃避,不压抑,不放纵。
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
「……是梦,不是真的。」
烛火轻晃,经卷沙沙作响。
沈玦的目光停留了片刻,最终只是阖目,重新入定。
他以为,徒弟只是还未悟透经义。
却不知,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将这段「惑」,一步步,埋进了与他有关的梦境之中。
当夜静室里烛焰渐低,沈玦合上眼,却迟迟没有入定。
徒弟方才垂首研读经卷的模样浮现在眼前。眉心紧蹙,神情认真得近乎僵硬,像是背诵兵书的稚子——明明心思乱得很,却还死板地将「御梦诀」逐字往心里抠。
沈玦低声一叹。
这孩子自小便这样,聪慧是聪慧,却也固执得要命。遇到关隘不是活络去转,而是死死扣着,非要撞破头才肯回头。
「……剑修之道,若只会死记硬背,终究无法更进一步。」
他微微摇头,指节轻敲茶盏,眸光冷冽。
修剑多年,他自知心性的历练,绝非纸上经卷能尽。剑意需在血与火、喜与悲之中淬炼,而非困守山门、对着幻梦打转。
徒弟已及笄,心境正浮动。若继续困在这一方山中,眼界难免受限,或许永远都跳不出眼前这点小结。
——看来,该让她下山走一遭了。
沈玦目光一转,落在案上那封尘封许久的书信。
「魏老……也该去拜访他了。」
他心底已有了计较。魏老为人仁厚,门下弟子不乏同辈,既可为她寻医理识见,又能让她见见人情世故。这孩子心性太直,或许经过红尘锤炼,才会真正长开。
想到这里,他眼神稍稍放柔,唇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也算是替你另寻一场历练。」
烛焰摇曳,映照出他沉稳而决绝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