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入京城(下)

望着来来往往的行人,解铮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他凭着一腔顾勇,提着一股气避开搜捕潜入京城,是为了替亲人报血仇。

他望向皇城的方向,夕阳将琉璃瓦片染成了瑰丽的橙红色,如同血迹深深刺痛了他的双眸。判定解府通敌叛国,下令将解府抄家灭族的是兴成帝,但兴成帝在他抵达京城前已然驾崩。如今坐在帝位上的是兴成帝唯一的儿子——幼帝文惠帝。

他现今要潜进宫刺杀幼帝吗?幼帝驾崩后,连续失去两任帝王的大齐会不会更加混乱?大齐的百姓会不会更加贫苦?会不会有更多像灾民那样的母女出现?

“叮铃——”

清脆悦耳的铃铛声从皇城的方向传来,打断了解铮的思绪,他茫然地擡起头,入目是一辆华贵至极的马车车队。琉璃装饰马车盖顶,金玉镶嵌足有大半街道宽的车厢,马车帘是最为昂贵的绞纱,就连马车的轮子都有金银缠丝、珍珠勾勒。簇拥在马车旁边的侍卫无不是高大俊美,面貌堂堂,穿着制式统一的侍卫服。

“小伙子,发甚幺愣呢,别站在正中间了!”左边的胳膊传来一阵力道,一位大娘将呆呆伫立在路中间的他拉到街边。

他默默垂头,低声道:“多谢。”

“唉,不用。”大娘摆了摆手,打量了他一眼,“看你是外乡人罢,竟不认识这车架。”

见他不语,大娘依旧好心与他说道,压低了声音,“你可记住了,那是舞阳长公主的马车!若是遇到了,有多远跑多远!”

大娘身边还有一位肩上搭了汗巾的大叔,悄声附和道:“小伙子,你可要听咱的话,看你长得也是仪表堂堂,若是不小心被那位看上了……”

“嗐!”大娘连忙打断大叔的话,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摆了摆手,二人都不说话了。车架已经到了他们近前,他们都低头垂眼不敢直视。

解铮也随着他们低下了头,视线里先是两匹膘肥体壮的骏马,然后是马车缠绕银丝的车轮,滚过平整的石板路。

舞阳长公主——他曾听父兄谈论起她,也听过有关于她的传闻。兴成帝唯一的女儿、颇受兴成帝宠爱、骄奢淫逸、娇纵任性。据说她年仅十岁就求得兴成帝让她出宫建府,公主府更是耗费数千民工、两千万两白银,规模堪比亲王府。公主本人更是奢靡,养面首、蓄小倌,听闻公主府夜夜笙歌,淫乐放纵。

关于舞阳长公主的传闻数不胜数,而其中最出名的一则事迹,是公主十二岁时,在街上看上一位极为俊美的书生,不顾其反抗将其绑入府中。书生家里唯余一年迈的老祖母,她不顾老祖母的哭求劝阻,扔给书生祖母黄金百两,称已买下此人。这位书生便是如今舞阳公主府中的长史。

那些本该救济灾民的银两,那些本该运送到战场上的粮草,那些本该修筑堤坝城墙的工匠,都被这些皇亲国戚用来奢靡享乐——

解铮捏紧了拳头,在公主的马车驶进巷道时,纵身一跃,藏在了公主车架后一辆装着金银玉器的马车上。

公主府离皇城很近,没多久马车就停了下来,解铮全身都紧紧贴在车壁上,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是公主府的侍从正在将府门的门槛拆下。

接着又是一段行驶的路程,估摸着是到了前院与后院的垂花门前,马车再度停下。到了这里,马车就无法再驶进去,侍从和丫鬟要进来卸货了。

解铮浑身紧绷,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都调整到最细微的状态,右手紧紧握着父亲送他的刀,屏息等待。

马车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的手心渗出细汗,马车的帘子忽而一动——就是这一刻!

他猛然蹬腿从车厢中窜出,直直朝着公主的车架杀去。

“什幺人!”

“有刺客!”

“保护殿下!”

公主府的侍卫在瞬间愣神后迅速反应过来,一边高声喊着,一边追着他而来。

解铮不顾那些侍卫劈向他的刀剑,目光死死盯向最前方那辆马车。

大概是听到了这边的动静,那方绞纱制成的珠帘轻动,一只纤长素白的手伸了出来,将车帘揭起。

就在这一刹间,天地光线宛如都失去了颜色,他的视线里全部都被那张倾国倾城的芙蓉面所占据。

还在国丧期间,她穿了一身纯白的素服,身上并无多余的珠宝首饰,如此更加凸显了她迤逦的容貌。宛如一幅浓墨重彩的山水画,肤色白皙清亮,红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黛,一张鹅蛋脸大气明媚,偏偏配上一双眼尾上挑的狐狸眼,鼻梁高挺,五官轮廓鲜明艳丽,是十分具有攻击性的美。

这就是兴成帝最宠爱的女儿,恶名在外的舞阳长公主。

胳膊上被侍卫又砍了一刀,解铮仿若毫无知觉,提起手中的刀,朝着坐在马车里的公主直直扎去。马车旁又冒出来一个侍卫,娃娃脸显得年轻又稚嫩,倾身挡在了马车面前。解铮眼看着手下的刀就要扎进侍卫的胸膛,却急急翻转手腕,让刀背敲在了他的颈间。

而就是这一个动作的耽搁,他已经被从后方赶来的侍卫制住,狠狠压在了地上。

“公主殿下,刺客已抓到,您无事罢?”

舞阳摆了摆手,从上往下俯视着这位“刺客”,红唇微启,“何人雇佣汝?又何故取本宫性命?”

“无人!我不过……咳——”解铮知晓此番刺杀失败,功败垂成,自己必死无疑,想到九泉下的亲人,一时间悲痛化成愤恨,喷出一口血,“不过是为民除害,杀了尔等这挥霍民脂民膏、滥杀无辜、骑在百姓身上吸血的禄蠹罢了!”

“放肆!”扣押着他的侍卫一用劲,他整个身体都被压在了地上,身上的伤口被地上的石子狠狠磨过。

“呵。”她唇角微微勾了勾,视线在他虽然擦了灰粉掩饰容貌却依旧不似中原人的脸上转了转,又看向他长着厚茧的手心和干干净净的指甲缝,再加上他北方口音——此子极有可能是北方来的武将子弟。

至于是哪家武将——近日被抄家灭族的只有镇守大齐西北边境数十年的解家。她听闻解家被满门抄斩,尸首都被挂在城墙上,只有解家年约十八的嫡幼子不知所踪。

“殿下,如何处理此子?”

解铮闭上了眼睛,双眉紧蹙,等待着即将来临的死亡,却只等到了她语调淡淡的一句话。

“先关押进柴房,别让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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