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约仪式定在晚上六点,时间上不算仓促,陈聿怀便先行陪着妻子去观澜注资的酒店办理入住事宜。
两人没腻上几句,陈聿怀手机又响,黎钰坐在丈夫怀里,主动从他西服口袋里取出手机,嗓音犹带喘息:“接吧,都到最后一步了可别又有什幺变故。”
陈聿怀依言接通,不多时挂断。
法务部门修改好合同,为确保万无一失,他必须去到会议室亲眼再过一遍。
黎钰并不急于这几个小时,今天生日,她总体心情还是很不错的,于是笑眯眯地贴了贴丈夫的嘴唇,“知道他们在等你,快去吧。”
长久相处下来,陈聿怀早知妻子在亲密关系中对伴侣的高需求,近半年工作繁忙,不止性爱,两人相对聊天的次数比之以往都减少了许多。
纵使如此,妻子每每因为缺少陪伴撒小脾气时,大多情况下也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不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
想到这里,陈聿怀心下一软,计算好接下来的行程,他俯身,轻吻妻子柔顺的额发:“长途飞行很累,宝贝你先在酒店休息,最迟晚上九点,我一定带着好消息回来和你看烟花过生日。”
黎钰笑着应了,手掌触碰到一片方形物什,她心念一动,拉住陈聿怀的西服下摆:“老公等等。”
陈聿怀顿步,转身便见妻子跪坐在床上,笑眼弯弯地冲他招手,示意他靠近。
“飞机上睡饱了,我不太困,和你一起出门吧。”黎钰说着擡起手,房卡被她控在手中,斜点着男人妥帖的西服布料向上,直直插进他左心房的胸袋里,而后凑近,甜声撩拨:“重要的东西交给老公保管,九点看烟花是吗,我九点准时回来哦。”
会议室设在七楼,黎钰需要前往一楼外出购物,因为出现过意外,分别前,黎钰不忘嘱托:“我准时回来,老公你也千万不要失约,不然我可真的要生气了。”
电梯内并无其他人,陈聿怀低首蹭了蹭妻子柔软的面颊,发出保证:“一定不会失约。”
得到允诺,黎钰开心地走出酒店,预备给陈聿怀挑选一条领带作为回礼。
正当她在两条款式不尽相同的领带间纠结时,一道熟悉的女声落在耳边,替她做出选择:“选这个,更加经典得体。”
黎钰险些尖叫出声,她急步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女人:“妈妈,你怎幺会在这里?!”
自打黎钰记事起,父母间的不睦便印刻在她的脑海里,并非那种相互出言讥讽的状态,而是长久的冷凝与沉默,将这场始于欺骗的婚姻日趋带向终结。
十九岁时,母亲应蕴提出离婚,手续在父亲那头压搁许久,到底还是办了,那天过后,应蕴切断了同黎家所有人的联系,包括她这个女儿。
和陈聿怀举行婚礼那日,黎钰蹭短暂见过应蕴一面,却也没来得及说上话。
拥抱过后,黎钰仔细端详眼前人,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痕迹,应蕴容貌艳丽身材娇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唯恐应蕴就此走掉,黎钰握住母亲的手腕,另只手挑起领带,“那就这条了。”
接过包装好的礼盒,黎钰迟疑着问:“妈妈……有时间和我一起坐会儿吗?”
果茶与甜点摆在桌前,黎钰没有选择相对而坐,而是挨着母亲的手臂坐了下来。
短暂沉默过后,黎钰主动开腔,有些无措地将长久存于心中的疑问吐出:“妈妈,现在您仍觉得您从前告诉我的那套准则是可以一以贯之的吗?”
从长辈隐秘交谈间,黎钰意外得知父母认识的起始。多年前,应家遭遇资金危机,不愿牺牲亲女儿联姻,在某次偶然的契机下认下母亲并改名应蕴,短暂培养后,令伪装淑女的母亲去攀附彼时已经实权在握炙手可热的父亲。
不久,两人携手步入婚姻,应家的危机因为父亲出手迎刃而解。
黎钰进入青春期后,应蕴不止一次告诫她,任性可以,但在选定的伴侣面前,一定要保证自己面“他”时是完美的、无可挑剔的,只有这样,在亲密关系中才不会受伤,“他”心中她形象永远都不会发生改变,爱意永恒。
黎钰懵懵懂懂地记下这句话,后来接触陈聿怀时,她理所当然将这套法则奉行到底。
岁月流逝,母亲与父亲的婚姻因为所谓的“完美”、“无可挑剔”,在逐年相处中变得摇摇欲坠,后来更是直接分崩离析。
结束约会的某个晚间,黎钰得知父母离婚的消息,对自己一直相信的那套规则突然感到后怕。
在和陈聿怀产生交集的开端,她就有意隐去过往经历和自身原本的性格,装作纯洁无害的样子和他相处。
可那终究只是被母亲告诫而产生的,究其根本,始终是一张伪面,无法进行深刻的推敲,甚至,在某些时刻,一触即碎。
即便后来意识到不对劲,面对陈聿怀,她始终隔着一个“骗”字,她回不了头,只能选择维持若无其事的表象。
最近频繁梦到蒋豫年,黎钰愈发感到不安。
不止欺骗作祟,还因为……她发觉她的心在偏移。
不等应蕴回答,黎钰苦恼地补充:“妈妈,我发现我并不能像你说的那样,用始终完美的形象经营我的婚姻,我时常会觉得吃力。”
应蕴抿了口果茶,甜滋滋的味道被味觉精准捕捉,半晌,她启唇回答女儿的疑问:“有些选择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譬如你今天挑的领带。婚礼时我见过他一面,另外一条的风格明显更适合他,可你还是选择了这条。”
“既然你本心更喜欢这一条,为什幺要去顾虑其他因素呢,就算今天妈妈没有插手你的选择,你购入那条表面合适却不符完全自身喜好的,最终还是会懊恼地回头将如今这条买下,不是吗?”
“人的一生很长,容错率很多,所以,如果觉得吃力,不如尝试着遵从一次内心。”
晚上七点,深蓝色的夜幕掉下雨滴,黎钰知道到了该和应蕴分别的时间。
一辆黑色迈巴赫适时驶来,在两人身前停下,黎钰不欲窥探母亲离婚后的新生活,礼貌地敛下眼。
又独自逛了会,黎钰才提着那只装着两条领带的小盒子返回酒店。
八点五十九,黎钰回到房间所在楼层,却没能看见预想里大开的房门与笑着迎接她的陈聿怀。
黎钰愣了愣,蹙着眉摸出手机,拨出电话,一直等待到自动挂断都没能被对方接通。
陈聿怀工作时习惯静音,或许是没看到来电提醒,黎钰这样安慰自己,又回拨。
一连五个,都没能打通。
黎钰的耐心也在这五个被自动挂断的电话里,被消磨殆尽。
明明她有提前和陈聿怀商定好,且为防变故,离开前还特意强调过不许失约。
屏幕顶部显示的时间早已越过约定好的九点,黎钰是很喜欢烟花的,当下却很突然地对今晚本该绽放的这场烟花感到厌烦。
晕机带来的不适感在这一刻不住翻涌,告知她,身体急需一个房间休整。
黎钰闭了闭眼,关闭手机,进电梯下到一楼。
大堂前台是兼职顶替,并非M国人,努力操着一口不大流利的英语和她交流,告知她这两日某品牌举行大型活动,房间全部订满。
黎钰点头,拿出手机准备订周遭酒店。
前台看到她的举动,好心地提醒:“美丽的小姐,五公里内的房间早在几天前就已经全部售罄了。”
黎钰道了声谢,身后传来脚步,她仍抱有期待,转过身看见一张不在她期待内的熟悉的面孔——蒋豫年。
前台声音没有刻意压制,蒋豫年都到眼前了,显然听得一清二楚,稍一思忖便能猜出前因后果。
黎钰不想让他看见她此刻的挫败模样,转身欲走,擦身而过之时,手腕冷不防被扣住。
她不得已回视,却见蒋豫年微微弯唇,朝她发出邀请:“我的套房里有多余房间,黎小姐不介意的话,可以借出给你使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