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主任,您多虑了。”
一个戴眼镜的男人从书房走出,等将书房门轻合后才将注意力放回在电话,语气不卑不亢地说着什幺,被刻意压缩的对话里可用信息少得可怜,更别说这位高级特助和这个家里的所有人一样,淡淡瞥过陈延清一眼,而后走远,将他隔绝在对话之外。
说到底,他只是个外人。
但没关系,他也不是缺爱到来这里寻找亲情。
“新环境,和同学处好关系是很有必要的。”
啰嗦的话不要钱似的地往外吐,陈延清没有应声,静静听着王洋的教育指导,这位见风使舵的主任已远没有他刚入学时的和善。
可能是因为被欺凌的人在大多数人眼里都不配拥有被尊重的权利,还可能是因为他实在是没有什幺资本给主任这个身份带来好处。
“如果不能保持和谐的同学关系,长期以往也会影响班级氛围,陈延清,你要认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
果然是要他安分点。
男生明明还是站着,表情也没有多少变化,可平直的嘴角却还是暴露他并不平静的心情。
不服气,还是委屈?王洋都无所谓。
陈延清是以优秀生的身份进入世和,王洋在世和多年,知道能进入一班必然不是只有优秀生这一个身份而已,可那又怎幺样?
有人想让他离开,他不照样束手无策,那所谓的匿名身份不值一提。
所以王洋不在乎,抖着腿坐在皮质老板椅上,在热气腾腾的杯里放入茶包,慢悠悠地摆了摆手,“你回去好好想想,反思反思。”
咔哒一声,办公室的门落了锁。
王洋甩着钥匙,哼起不成调的歌,两人背对着,陈延清擡步走向另个方向,从衣内掏出个手机,身上还是那件白色旧校服,赶工定制的制服依旧没有完成。
遍布青紫痕迹的修长手指转过手机,快速地敲着字,打字时,另一只垂下的手不知不觉插进兜中。
何棠去世后的第三个月,流言比百天祭奠来得更快。
厚重的铁艺栅栏门前,躺在地上的男生承受着密不透风的踢打,拳打脚踢的背影是极具标志性的蓝色制服,接着,男生停了下来,回头面向身后,露出全部面容。
豪门婚生子与私生子的争执总是引人关注的,还是一个雍容华贵,一个朴素简陋,形成强烈对比的衣着实在是刺激眼球的戏剧性场面,尤其他们的父亲都是以爱妻闻名的梁景。
这条本该只出现在校内论坛的帖子被搬到了大众视野内,视频、照片,还有一份陈旧的亲子鉴定报告。
陈延清点燃泛黄的纸,火舌吞噬着手中的纸面,很快燃成灰烬随风散去。
这是母亲留下来的,如今他不需要了,这张能证明他身份的报告已经在互联网上留下无法根除的痕迹。
陈延清像往常一样走进别墅,这次大门对他已经敞开,踏入大门的那一刻,他突然攥紧了曾被踩在脚下的书包。
佣人正向火桶里扔着衣服、书本,以及他所有存在过这里的东西,他少得可怜的个人物品被燃烧殆尽。
直到一张合照被抖搂出来,书包掉在地上,陈延清跑了过去却被突然出现的保镖压制,脸颊被蛮力压在粗糙的地面摩擦,他只能嘶喊地咆哮着,“住手!”
这是报应吗,是对他固执进入梁家的报应吗。
他的愤怒还是哀求,在这里不起作用,合照烧尽,陈延清忽的安静下来,沉寂地盯着近在咫尺的火焰。
卸力的身体被强行带起,而他灵魂被抽离了,只剩一副躯壳,连挣扎也没有了,隔着不断被拉远的距离,静静地凝望着前方。
梁景站在廊下,指间夹着根烟,毫无波澜地与被拖拽的陈延清对视。
眼尾掉出一滴泪,陈延清发觉自己是多幺可笑,幼稚地以为舆论可以左右梁景。
烟灰稀稀拉拉落下未等落地就被风吹散,梁景狭长的眼睛被烟雾熏得半眯,入学不过几天,就能想到利用与梁侑安有过节的周家炒作舆论,何等深沉心机。
梁景呼出一口长烟,林知珩说得对,是他纵容太过,给了陈延清可以胡作非为的错觉。
何棠的遗愿固然重要,但他却不可能再留着陈延清。
一辆黑色商务车停在铁艺门前,堵住保镖的去路,梁侑安不紧不慢地下了车。
向下低垂的视线中内闯入一双瘦窄的男士尖头皮鞋,陈延清擡头望去,与想象中不一样的反应,使用暴力的不再是梁侑安。
梁侑安轻蔑地哼笑一声,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言不发的陈延清,而后举目四望,环视着被高墙围起的庭院,“想留在这儿?”
他是笑着说完这句话,可陈延清明白,舆论嘲讽的不止是梁景,没人会笑着地对待侮辱自己母亲的人。
廊下已不见梁景的身影,保镖松了手,梁侑安随口一句话,就让他得到费尽心机也得不到的东西。
他留下来了,却将面对着比之前更漫长残酷的折磨。
陈延清的视线越过梁侑安,车门开着,目光聚焦在车内,瞳孔中映出些快要陷进柔软座椅里的身形轮廓。
不知过了多久,总之庭院已经空荡荡,陈延清擦掉脸侧擦出的血痕,停摆许久的思绪里,那道身影重新变得清晰。
她是无辜的。
他当然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