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打墙

先发现不对劲的,是砍柴人。

其时夜雨初落,昏昏茫茫一片芦苇地,紫红花穗荡漾开来,似多情女子呢喃。

清云山上清云观,据传是大昌末年一位羽士所建。羽士姓陆,名无尘,精于星象与卜算,常云游四海,访奇求道。某日行至此山,见白云盘绕,松声如涛,山石之间隐隐透出瑞气,便言:“此地乃天地交会之所,可通三界。”遂于山巅立观,名曰“清云”,取“云上清虚”之意。

观成之后,香火日盛,凡山下有疾者,或来求药;有疑者,或来问卜。

久而久之,清云观渐有奇闻传出。

有人言夜半曾见青衣道人御风而行,足不沾地。

有人言观中悬挂的铜钟自鸣,声如龙吟,响彻山谷。

更有一则秘传:每逢七月十五夜,山巅云开,天心露现,观门之外会立一位不知来处的白衣人。

砍柴人来此,为的正是这玄之又玄的秘闻传说。

秘传之中,那白衣人乃千年修炼成人形的白狐,每逢七月十五便要吐出妖丹,夜半拜月,吸取天地之精华,续自身法力。若有凡人得其妖丹,可去百病兼延年益寿,然取之者,必遭白狐索命。

是夜,月轮如洗,清云山半隐半现于云海之间。山路曲折,松影如鬼,寒风掠过耳畔,似旧人低语。至山巅,他远远见到观门前立着一人,白衣胜雪,长发垂地,面如寒玉。那人仰首望月,双眸泛出微光,唇间吐出一颗通体莹白的圆珠,悬在半空,如有生气。月光倾泻而下,珠中光芒流转,似汩汩泉水,似吞吐云霞。

再一眨眼,不见了。

一切犹如波涛云海颠簸,来时路上景色倒退,夜雨初初落下,昏昏茫茫一片芦苇地。

他背着砍柴长刀,圆瞪双眼,良久,中气十足,大喊一声:“鬼啊!”

话音刚落,惊鸟落林。

成群的乌鸦盘旋而下,砍柴人落花流水般往山下倒,东一榔头西一棒头地打乌鸦。再往后传,便传成了这清云观成了妖怪窝,上山的路成了鬼打墙,越传越邪乎,连盘旋的乌鸦也多了个说法。

易雅摸摸自己的八字胡,有模有样地老学究般讲:“依老朽之见——夫‘乌鸦嫁女’,实乃乡野传言之戏码也。乌鸦本凶鸟,凄鸣满天,谁料竟成婚宴之宾?此乃‘喜中夹忧,喜里藏忧’之典范,俗人闻之,或惊或笑,实则‘以吓人为乐,以怪事作趣’耳。且曰:‘乌鸦叫,喜事闹’,岂非‘黑锅也好,喜庆也罢’,皆是乡野巧言,惟恐人心不安,方设此谶。”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切莫轻易招惹那‘招灾的桃花源’。怪事越说越神,吓人越吓越有。吾这桃木剑,乃除暴安良之利器,镇宅驱邪之良方,专为赶走乌鸦护佑新娘所制。惠赏三百文钱,谢过诸位客官!”

她笑眼眯眯,捧着把桃木剑,一脸老实纯良,看起来年纪很大信誉也很高。

围观的一圈人听闻此价,霎时如惊雷炸响,纷纷散去,独留一个少年眼巴巴地看着易雅。

易雅也笑吟吟地看着少年——

少年手上的驴肉火烧散发着无法抗拒的香气,易雅勉强维持住神秘老人的微笑,正要开口。

少年人先一步发问,声线细弱:“真的吗?”

“保真,保灵,保修,居家旅行杀人放火良心选择!”易雅心虚地摸摸自己八字胡。

少年人掏口袋,零零碎碎全是油糊糊黑漆漆的铜板。

丁零当啷,掉落一地,他弯腰去捡,一个靴子将将就要踩上少年手背。

靴子是鹿皮靴,上面挂满了宝石珠串,琳琅满目,价值不菲。连那鞋底都镶嵌上了玉石,密密麻麻光华流转,闪烁着有钱有钱爷最是有钱!

易雅手中的桃木剑唰地飞出去,剑尖挑开那靴子,剑光飞舞间,那宝石珠串、灿金碎玉全被挑开来,稀里哗啦地往四处射,先前一哄而散的人群又不知何时悄悄聚了过来。

“邪门啊!邪门啊!”易雅赶在锦衣华服发怒前先神叨叨道,“凶,很凶,实在大凶!尔这双鞋实在是很邪门!吾这桃木剑非邪不出,非邪不斩,非……”

她这边滔滔不绝,那边锦衣华服扇子一展,秀气眉目传情,温声道:“不错,不光是我这双鞋很邪门,最近我觉着全身上下都很邪门,姑——,天师可有说法?”

易雅上下瞧他,人长得文气漂亮,只是被堆积的钱腌透了似的,从头到脚的灿灿烂光,贪多而丑。

“财帛盈门,宜广施济世,方能福泽绵长。”易雅拈须,直白了当。

“受教受教。”锦衣华服扇子一合,奉上金银线绣成的钱袋,“不多不少,正好三百文钱。”

易雅见钱眼开,正要伸手去拿。

那厢少年抓着一把油糊糊的铜钱往易雅的手上塞,尤嫌不够,另一只手将驴肉火烧也往易雅怀中攮去。香气喷人,薄饼酥脆夹着葱花嫩肉,热气儿烫着指尖,易雅勉勉强强抓在手中,努力不吞咽口水,她已有三日未曾进食蒸煮煎炸之物,下山的路又长又诡异,全靠吃浆果,她实在难以拒绝这触手可吃的驴肉火烧。

于是,易雅鬼使神差地吃了一口。

一口不停,她囫囵着吃完了。

围观的人群早散了,锦衣华服和少年还在看着她。

“嘿嘿。”易雅的八字胡掉了一边。姜汁染黄的肌肤露出白嫩的一角,茭白出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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