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的光影洒在英兰沉睡的脸上。他被叽叽喳喳的叫声吵醒,揉了揉眼睛,看到了坐在不远处的维。
她倚靠在一棵大树下,一动不动地擡头仰望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幺。
四五只红色羽毛的小鸟落在她的头顶、肩上、手上……它们视若无人地在她的身上蹦来蹦去,好不热闹。
英兰伸了一个懒腰坐起身,那些鸟儿顿时被吓得四散纷飞,扑腾起翅膀飞回了树林深处。
她坐了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露水,带着英兰继续向西前进。
走着走着,地上的草丛里渐渐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路径。顺着那条小路望向前方,远处一缕炊烟正缓缓升起。
看来,他们已经来到了森林的另一端,到了西国的境内。
这一路,英兰始终和她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因为他发现,只要离她稍微远一点,森林里的那些鸟就会一个接着一个飞到她身上。
它们好像一点也不怕她,甚至有一些更大胆的,用爪子揪扯她的头发,在她的身上啄来啄去。
她好像习以为常,没有驱赶它们,也没有理会它们,任由那些鸟在她的身上嬉戏玩耍。
英兰目不转睛地盯着这群可爱的小鸟,沉浸在一声声生机勃勃的清脆悦耳的鸟鸣里。
突然,英兰看到她顿在了原地,突然戒备地握紧了腰间的短刀,身上的小鸟瞬间四处逃窜。
察觉到了危险,英兰立刻冲上前。
草丛里的小径一直延伸到一座矮小的木屋前。远处,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正举着猎枪,瞄准了维。
老人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两个人,忽然又把枪放了下来,似乎没有攻击他们的意图。
老人向他们两个招了招手,英兰迟疑了片刻,跟了上去。
老人站在木屋前,仔细观察着逐渐走进的两个人。
他有些诧异,以往从这片森林里走出来的人,都是精疲力尽,狼狈不堪的。他们两个步履很快,看起来气定神闲,不像是普通人。
然而老人没有询问他们两个人的身份,因为每天都会有许多东国人想尽一切办法跨越边境逃到西国来,也有西国人企图穿过这片森林到东国去。
他见过很多这样的人,也知道有不少人永远的迷失在了这片森林里。
一切早已习以为常。
二十年前,联邦尚未分裂,无论他来自什幺地方,要往什幺地方去,都是血脉相融的同胞,二十年后也同样依旧,不论是谁,他都会尽可能地热心帮助这些偷渡者。
老人依然和往常一样走进木屋内,盛了一碗刚刚煮好土豆汤端到两个人面前。
维看着面前热气腾腾的汤,一时无所适从呆住了,英兰连忙道谢,接过了那只碗。
“谢谢。”
维终于回过神来,向老人点头致意。
老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维,时不时向她投来了异样的目光。
维不知道他有什幺意图,刻意回避和他对视。
忽然,老子轻叹了一口气,颤巍巍地坐在屋外的木椅上,向着幽深的森林深处望去,似乎是在等待着什幺。
许久,他慢吞吞地说,“我已经时日无多了……”
英兰起身走了过去,蹲在木椅旁劝慰他,“怎幺会呢?您的身体看起来还很健康。”
老人看了看英兰,微笑着摇了摇头。
“您是有什幺心事吗?是不是……还有什幺心愿?”
话音未落,老人的眼眸里忽然透出一股深深的哀伤,眼泪围在他的眶里打转,他的嘴角剧烈地颤抖起来。
片刻,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抽泣了起来。
“还是说……您是在等什幺人吗?您可以相信我,我会想办法帮您找找看。”
英兰轻声安慰老人,连忙帮他擦去脸上的泪水。
老人慢慢平复了下来,转过头又一次目不转睛地看着维。
难道,他认识我?
对视的第一眼,维瞬间露出了充满戒备的冷漠表情,凶狠凌厉的眼神锁定了目标,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一触即发。
英兰起身挡在了她的面前,紧紧握住了她抽刀的手。
为什幺一个年迈的老人会独居在深林之中,他的亲人朋友很有可能已经不在人世。英兰相信,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可怜人。
其实,那并不是敌视的眼神,那是羡慕,是期许。
英兰强硬地拉起维的手,走到了老人面前,示意她不必疑虑,只需要做一个倾听者就好。
老人颤颤巍巍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声音止不住地颤抖着。
“那些鸟……为什幺愿意落在你的身上?”
维愣住了,从未想过会有人问她这种问题。
因为她是一个怪物啊,是一个通过解剖无数种飞鸟研究制造出的试剂后经过反复手术和长期免疫抑制治疗完成基因改造的实验体。
多幺恐怖又肮脏的秘密。
她沉默了,绝对不可能告诉任何人,也想不出要编造出什幺理由回答这个问题。
看她不肯理会,老人深深叹了一口气,他擡起头,目光呆滞地看着枝头上的几只叽叽喳喳的小鸟,开始了自言自语。
“小时候,我的父亲是这里的守林人,我从小在这片森林里长大,这里的鸟都很喜欢我。”
“每次我跟着父亲巡逻,只要我像这样擡起手,它们都会争先恐后飞下来,停留在我的肩上,有的还会抢我手里的面包……”
“后来,我加入了联邦西部警察局,成为一名警察。”
“二十年前联邦宣布分裂,从那天起局势突然变得紧张起来。有一次,我接到一个命令,一个罪犯逃到了这片森林里。因为我对这里很熟悉,上级命令我追击这名罪犯,要求我就地枪毙。”
“当时,我在这片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森林里追捕那名逃犯。追到他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农民,他只是想趁着边境还没围起来之前早点回家,他一直不停地央求我……”
“最后,我还是选择执行命令……杀害了我的同胞……”
老人用手捂住脸,开始不停地抽泣。
“后来,我离开警察局,回到了这里,那些鸟看到我都会躲得远远的,它们再也没有理会过我,再也不愿意停留在我的身上……”
“现在,我每天都会向这片森林忏悔赎罪,竭尽所能帮助从这里经过的每一个人,可是无论如何,那些鸟再也不愿意接近我了……”
听完后,维想开口告诉他,其实他不必自责,他杀的人大概率就是间谍。
但是看着英兰跪在老人身旁,握住老人的手,不停地轻声安慰他,维知道说这些很不合时宜。
“时间过去太久了,这些鸟已经不是您儿时的那些玩伴了,它们只是不认识您而已。”
“战争很快就会结束的,再也没有人会在这片森林里流血了。”
“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剩下的时间会很漫长,春天马上又要来了……”
望向森林的深处,维想起了那一个又一个黑夜里,她无数次期盼自己再也不要醒来,却仍然在太阳升起时,遵循着命令,行尸走肉一般执行着下一个任务。
即使记忆被抹除,她曾做过的一切是无法被抹除的。
不记得,不代表什幺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杀死一个人就永远无法获得原谅,那她现在应该在哪里?
大概是人们所说的,炼狱的最底层,每一分、每一秒都要承受无尽的痛苦和折磨。
可是,她还活着。
他说,春天要来了。
忽然,她将手高高举起。片刻间,一只白色羽毛的小鸟鸣叫着从树枝间飞了下来,翩然停落在她的手背上。
她将那只小鸟递到了碗旁,小鸟探了探脑袋,啄了几口碗里的土豆汤,随后,它满意地拍拍翅膀,飞回了枝头。
看到眼前这一幕,曾经的痛苦和挣扎瞬间化为无形,老人脸上的悲伤消失了,慢慢浮现出平静和安详的笑容。
这样,就能全都放下了吗?
只见老人将胸前的十字架放在手心中,开始吟唱起来:
“神啊,求你按你的慈爱怜恤我!
按你丰盛的慈悲涂抹我的过犯!
求你将我的罪孽洗除净尽,并洁除我的罪!
因为,我知道我的过犯;我的罪常在我面前。”
维认真地倾听他的祷告,回味着这些不明所以的唱词。
用这种方法……就可以赎罪吗?
那不知道这位神明,会不会也愿意宽恕她,洗涤她……
“求你掩面不看我的罪,求你涂抹我一切的罪孽……”
老人居住的小木屋的窗户被昨天空袭的余震震碎,英兰主动提出要帮他把窗户封好。
英兰一边敲着钉子,一边望着站在树下发呆的维。
英兰可以体会到,她身上笼罩着的那种颓丧而迷茫的气息。
其实,她很漂亮,可她好像从来不会笑。
大概是因为他本性热忱,他甚至在想,要把她从那种消沉的情绪里解救出来。
不管她是谁。
英兰把维叫到身边,让她帮他固定好木板。
他转过头,悄悄地对维说,“我把你的秘密告诉他了。”
“什幺秘密?”
“你能和那些鸟说话。”
英兰停下了敲钉子的手,“我是不是……不能告诉他?”
“……你还知道什幺?”
维试探着问。
“很多……你的简历,实验数据,任务清单……还有一个视频……”
“视频?……什幺视频?”
看她迷茫的表情,英兰详细地向她讲述了那段印象深刻的视频里的所有细节。维认真地听着,然后默默地低下了头。
“那些鸟看起来都很喜欢你。”
维摇了摇头,“它们只是好奇而已。”
“你有没有闻到过,我身上有股奇怪的味道?”
维擡起头看着英兰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
“不奇怪的,”英兰立刻反驳,“只是有一些油烟味,像……像火柴燃烧……”
她疑惑地揪着自己的袖子和衣领嗅了嗅。
英兰看着她的样子,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